巴别塔之梯 —— 从卡西欧（Casio）电子辞典 EX-word 聊起

截至上个月，卡西欧宣布其在世界范围内累计卖出了3000万台电子辞典，颇有得意。自己作为卡西欧电子辞典长达十年的爱用者，不免也想借此机会说上几句。

与其说是卡西欧电子辞典的爱用者，不如说是电子辞典爱好者，当然，在此之前，首先是辞典爱好者。

一直在进入大学之前，自己的理想是做一名翻译，斟句酌字，享受翻译这种再创作过程中需要不断反复琢磨推敲的匠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翻译而言，词典便是工具。有了趁手的工具，才能事半功倍，一展身手。

最初自然是纸质词典。学习的时候翻查、见到生词的时候翻查、闲来无事的时候翻查，好的词典，连前言和凡例都能读得乐在其中，一本书很快就被翻烂，留下的只有倒背如流的字母表顺，和一手能在数秒内查到词条的本领。不多久，纸质词典便不再能满足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厚重。随身带着一本就已是相当的负担，更遑论包里始终备着两三本同类或不同类的词典备考。

文曲星是当年电子词典的代名词。从最初三行屏幕纽扣电池供电的 PC 系列袖珍机型，到之后锂电池充电支持从电脑上下载资料的 NC 系列，文曲星内置的来路不明的英汉汉英虽然现在看来可谓简陋，但也已是从无到有，零的突破。也许是受限于技术与成本，作为工具，文曲星算不上趁手，词典内容匮乏质量勉强、屏幕过小、反应较慢、功能不便……五花八门的多媒体和游戏功能倒是紧跟潮流，满足了没有手机的时代的移动娱乐需求。至于金远见为文曲星开发的 GVBASIC 和 GvMaker 编程环境，更是直接把自己领进了软件开发的世界，不过这是另话。可惜，现在的文曲星，已然成为了靠低端廉价产品维持生计的边缘厂商，连官网都只留下了一股山寨作坊味。

不再满足于文曲星之后，目光投向了另一家宣传铺天盖地的电子词典厂商——好易通。结果，好易通当时的主打型号，所谓牛津王，的水准着实让人失望。收录了 OALD 固然是一大进步，作为电子词典本身的易用性却低得惊人。受限于缓慢的处理器速度，等待系统反应是家常便饭，查词的速度不但不比手查纸质版快多少，还要忍受因此带来的错误输入与不得不经常修改带来的不快。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按照自己的使用强度，这样一台低性能的电子词典在两节7号电池的供电下竟然只能使用一周多。于是，在消耗了几组电池之后，这台好易通被不可避免地打入了冷宫。而这便是与卡西欧电子辞典相遇的契机。

当年，在捧着电子词典背完了大学四六级词汇后（很高兴认识了 abandon），学习一门新语言的想法也就顺势而生。综合考虑之后，第二外语决定选择日语。当时市面上，唯一收录了足够多权威可靠日文词典的电子辞典仅有卡西欧的 EV-SP3900，选择它也就顺理成章。

毫不夸张地讲，这台电子辞典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往小了看，在它的帮助下，经过十年数千小时的付出，如今的自己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基本自由地实现日语的运用。往大了看，这使自己得以接触到大量来自日本的/由日语写成的信息、更全面地了解这个世界的模样、更高效地在互联网上获取高质量的信息、体验到很多优秀的日文原著与艺术作品、在生活中结识不少日本友人、畅通无阻的日本自由行、参与一些需要日文翻译的活动、翻译出版若干本日文译作……看到差距，而后知前进的方向。在认识并了解了日本，这一老牌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历史与现状，优点与不足后，对自己生活的国家与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才能有更深刻的理解。很幸运，自己得以借助日语（当然，和英语），看了更多，想了更多，然后意识到自己还看得太少，时而想得太多，时而又想得太少。

卡西欧的电子辞典子品牌名为 EX-word，不过该名称仅用于日本本土市场，在中国大陆，机身商标仍以 CASIO 标识。它最大的特征为纯粹的电子辞典。除了时钟、日历、便笺等若干基础功能，EX-word 就几乎只是辞典。一组在学界享有盛誉的权威词典与辞典，辅以数十上百本相关参考书，被集合在可随身携带的机身中，曾经外语学习者和翻译工作者案几上如山的厚本，以一个七寸方盒的形式呈现。仅此而已。即使在智能手机与互联网发达的现在，网络或手机应用提供的词典质量依然勉强，准确性、可靠性与实用性和数年一剑的辞书相比仍有差距，这也是 EX-word 存在的最大价值。以当前国内版本为例，论英语，新牛津英语大辞典、韦氏英语大学词典、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词典、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英汉大词典，足以充分满足苛刻要求；论日语，大辞林、新明解国语辞典、日汉大辞典也都是日文辞书中的代表者；德语方面，尽管查得率和易用性方面还有进步的空间，朗氏德汉双解大词典也算是国内出版的少数几本质量较高的德语词典……只有首先确保可靠性，工具的实用性才能得以发挥。

自然，仅凭词典辞书的收录还无法打动用户。之所以如此推崇卡西欧，是因为它试图把电子辞典做到极致。

• 长续航设计。两节五号电池可以提供数月的高频率使用（标称中等屏幕亮度下180小时），远远领先同类产品，且不用担心电池寿命衰减及因此带来的额外替换成本。从五到十年甚至更久的使用寿命来看，这个设计显然更人性化
• 较快的启动速度。配合合盖关机、开盖启动的设计，随查随用，十分便捷
• 较快的查词速度。虽然还是略慢于输入速度，但速度稳定无意外延迟，且可以一次性输入所有字符不必等待反应
• 大尺寸高分辨率触摸屏。曾经在移动设备中领先的屏幕尺寸与分辨率（5寸480×320点阵），能够同屏显示更多信息。为了提高表现力，EX-word 近年升级为了彩色显示屏。不过色彩相当朴素。虽然如今规格已落后时代，却不失为显示效果与省电之间的一种平衡
• 多功能副触摸屏（2015年起取消）。根据上下文显示相关功能，减少不必要的按键操作，有效提高操作速度。取消之后，包括查看上一词条/下一词条等功能都从原先的点击一次屏幕，变为了组合键操作，较为不便。甚至因为例句/短语功能键无处显示，词条的例句只能与释义混合显示，降低了可读性
• 充分的查询方式与跳查功能。且在当时，得益于较强的性能，跳查的层数和速度也令人满意
• 丰富的扩展读物。尤其是日版 EX-word 包含大量常识、人文、历史等方面的通识教育读本，作为日常阅读也颇为有趣

仅凭以上这些，EX-word 可称为是高效可靠的电子词典，然而，它近年绕了不少弯路，新引入了不少易用性问题，原先的优势逐渐丢失。

• 改恶的按键布局与手感。在过往型号上，常用功能基本都位于最合适的位置，然而2015年起副触摸屏取消，键盘布局也因此大幅调整，包括输入和返回在内的不少常用按键的位置改得匪夷所思，完全不在普通人手指可以轻松触及之处，增加了操作负担。同时，2016年按键由传统的橡胶按键改成了单轴型按键，号称手感提升。或许是习惯问题，新按键的手感令人抓狂，误操作率直线上升
• 趋于平庸的做工。当初金属 A 面（顶面）外壳的设计兼顾了质感与功能，给人留下了好印象。或许是为了压缩成本，这些年 A 面改为了塑料外壳，做工下降，连外形都变得平庸。事实上，日本企业的消费级电子产品这些年几乎都存在做工下降的问题，当年的高品质不再，情况堪忧

除此之外，EX-word 自然也存在很多不思进取和敷衍了事。

• 基础功能停滞不前。每年的新型号基本只是换汤不换药，内在没有改变，却只想着新增些花哨功能，试图从电子辞典转型为学习机，系统速度却越来越慢。词条的排版设计中规中矩，很多时候，纸质版词典费尽心思实现的词条高可读性，在电子版中荡然无存，只能以数千克的厚重纸本能够浓缩于掌中实属不易聊以自慰。所幸，EX-word 还没有跟风增加娱乐功能。事实上，以自己的个人经验来讲，只要提供了便捷的单词记忆和笔记功能，电子辞典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那些花哨的查询与学习功能对外语学习的实际帮助有限
• 单词本功能局限性大。先说可保存数量，最初为单组1500-1700条，之后日版为6×300条，国行为12×300条。这个规格远不能满足日常灵活运用。再说功能，无法改变列表布局，单页仅能显示10条，不支持查询，进一步削弱了单词本的可能性
• 鸡肋的笔记功能。其他诸如马克笔标记和任意笔记等功能，也都存在可记录条目数量少，功能简陋的问题，并不实用
• 糟糕的辞典扩展。EX-word 与 PC 的连接十分繁复。即使在以软件易用性较差的日本企业里也属中下，让人几乎不愿意使用。通过 SD 卡添加的数据会导致严重的性能问题——每次重启都需要数十秒重建数据，每次开盖唤醒都需要数秒重新检查数据，查询 SD 中保存的辞书时能明显感觉到性能下降反应迟缓，添加 SD 卡辞书词条至单词本时每次都会显示两秒提示，且单词本内的翻页与浏览速度会大幅下降，更为夸张的是，一旦单词本内包含扩展辞典的条目，按字母数序排序的功能就会失效，只能按照添加顺序逆序显示。这个问题多年未改，短期内也看不到改进的可能。痛苦不堪之下，只得购入新机型只用内置词典查词，以减少每天被无端浪费的等待时间
• 中文查询词条排序诡异。词条虽然按拼音排序，同音条目的顺序却很糟糕。可以说，几乎所有时候，要查找的条目都会排在比较下方的位置。能做到这点倒也真是不易

其实，卡西欧的主要竞争对手夏普的 Brain 在规格上更胜一筹，很多方面也向如今的智能手机靠拢，不但屏幕更赏心悦目，功能也更加便利，只可惜一方面夏普不重视中国市场（当年翻盖手机风行时曾经在国内推出过基于山寨系统的电子辞典，不久便惨淡离场），一方面日版机型在辞书选择上也总是存在缺憾。整体性能更强的精工虽然产品硬件素质出色，却也同样存在着辞书收录不全面的问题，前几年就因为市场反响平平而停止生产。国内几家厂商则始终以中小学生家长的钱包为首要目标，空有噱头与娱乐功能，却从未开发出真正好用的电子辞典，实在可惜，不过这是另话。

一番褒赏与批评，又勾起不少回忆，感慨良多。只愿手头的电子辞典能再陪伴自己十年，一起去发现更大的世界。